弄青梅
三月三,春泥融暖,燕归来。
青梅落,诞实累累,佳酿藏。
青梅煮酒论罢英雄,今日只论好酒。
清水一樽,碧珠滚落玉盘,青梅在清水中沉浮洗净尘世铅华;落黄糖,琉璃似的蜜糖为来日的醉梦描上一笔舒沁的清甜;白酒为引,辛辣的酒水蒸笼着醉意;最后封于泥土。
三月后,酒液色如琥珀剔透,浅嗅之,一缕酒香凝于心间,未尝,心已醉。
好酒当如是,这便是弄青梅。
只是一杯弄青梅入喉,却醉了平生。大醉三生不愿醒,只为了在梦中寻谁与谁的初见?
极品弄青梅击在笼翠色的怀壁上,似大珠小珠
落玉盘,连声音都如此悦耳。
可惜眼前却无风流雅士,只有伶仃醉汉一个。
全无细品慢酌的珍视,仰首猛灌只求一场醉。
“真是奇怪,为什么偏偏想喝醉的时候,却总是喝不醉。”秋山君梦呓般的说着,没有焦距的眼里闪过侯府内室描金绘彩的饰物。浅薄的红悄无声息地攀附眼角,为男人晶透的眸添一丝媚意。
旧忆就像一扇窗,推开了就再难合上。
窗外桃花蹁跹,树下的白衣少年呵,春日惊鸿一回眸,恰如春水莹润,潺潺温情,似冰雪消融,流转丝丝涟漪。
初见的那一眼,便定下了一生的情。
那一眼,他好像是浊世的明珠,君子端方自持
坚守己身道义,不与世俗同流合污。如玉,温润似水,却又性坚,宁为玉碎也不肯退让半步
如此,合该被人奉于掌心,免他四下流离,免他无枝可依,视若珍宝,捧在心尖好好地护着。
一滴清泪自眼角似流星坠落,砸碎了他故作坚强的外壳。
秋山君深吸了一口气,魔族干燥寒冷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水分,烧得心口隐隐作痛。
好冷,冷,他紧了紧轻暖的狐裘,却始终暖不了冰封的心。
寒食坠崖的那一夜,也是这样的凄风。他明明知道的,明明知道的,知道他绝不会为任何人放弃对心中道义的坚守,为什么还要去求,让他难以选择。
尊严和道义是用来捍卫的,不是用来保住的。
苟寒食的话语掷地有声,至今犹言在耳,可他早已回不了头了,回不去了,终究回不去了。
然后,然后又发生了什么?醇酿入喉,浅柔的梅香袅袅而舞,云袖缥缈间朦胧了一切,轻逸的纱衣遮住了撕心裂肺的呼喊,将他卷入梦中
梦中,桃花依旧,少年依旧。那真是他最好的年华,少年得志,心爱的人也没有离开。
“大师兄来了。”苟寒食转过身来,温润的眸中漾起重重叠叠的笑意,明媚的阳光撒下细碎的金光,在他的眸中熠熠生辉,登时,温柔了一切。
这是世间最明耀的星辰,落在他的眼中。明明是最暗的墨色,却绽放出瑰丽的晶彩。
纯粹得让人不敢触碰,像自己这等满手血腥之人怎配亵渎这样的清风明月?
曾经的美好早已灰飞烟灭,只有在梦中才能寻得到曾经的初见。
清浅的梅香为他织起一个陈旧的美梦。
他知道这是梦,一个美好而虚幻的梦,可他不愿醒。
沉沦于酒醉的迷梦,那梦中尽是昔日的旧人,旧事,旧日。有年少得志的风华,有失意落魄的痛苦,更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往。但他不愿醒。
仍然执着地在记忆深处寻找着昔年的初见。
他在记忆深处反复轮回,寻找着他们的初见,追逐着那个曾经的白衣少年。却始终离他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。
回不去了,在他手染鲜血的那一刻,就注定他再也回不去了。他终究错过了那个有他的人生
他本该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而今,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。
无数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,有少年得志的轻狂骄纵,有师弟师妹仰慕的目光,有一人杀三位魔族刺客时圣后赞许的眼神,还有,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师兄,坠崖时抓不住的伸出的指尖。
“大师兄,大师兄,大师兄……”无数声大师兄游离于耳畔,好像他还在身旁一样。自己的每一刻记忆,都有他的陪伴。回头望去,幼年的他
还是个孩子的寒食抓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唤
“大师兄…”“哎…”他应了声,心脏疯了一样撞击着胸膛。
人生之大幸莫过于失而复得,求仁得仁。
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,白皙修长的手指颤抖着向前探去,“嘻…”幼小而熟悉的孩子一下子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指尖,他的瞳如天空般澄澈
未经世事无常,翻卷盈动的皆是明丽的色彩,
明净温暖的笑意驱散了永夜的黎明,带来一瞬光明。
下一刻,孩子消失了。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孩子娇嫩的的指尖,寒食也终究没有抓住他的指尖。
抓不住,伸出的指尖。回不去,尘封的从前。
人生之最哀,莫过于得而复失。
“大师兄……”熟悉的白衣少年踏歌缓缓而归。他的眸温暖而明亮,如深夜中燃烧的火焰,迸发出明艳的火花,焚尽了暗夜。“嗒嗒嗒”他离他越来越近,那一刻他的眸中绽放了一场盛世烟花,他说“大师兄,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但秋山君迟迟没有挪动脚步,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梦,触之即碎。可他仍然贪恋地看着他,再看一眼,再看一眼,仿佛要将苟寒食刻在脑海
融进血肉之中。
“问君,近况可安吗?”他的声音颤抖的好像雪老城外缥缈的风,一吹就散了。
他的眸,那双灿若星辰,恍若九天落星子的眸
盈满了泪,泪光摇曳间红得刺眼。他终是忍不住了,轻轻挪动脚步,离苟寒食近了些。抬起手,修长的手指密密地发颤,终是不敢碰。
他生怕碰了,他就走了,再也回不来了。那看一眼吧,最后一眼了。他不能再做他的累赘了
不能了。
他笑了,眸中泪光鳞鳞,似星星碎落,单薄的唇扬起,为俊雅的面容描上一笔绝望的凄艳。
“望君日后,一愿仕途平坦,二愿得遇贤妻,三愿子孙满堂,四愿偕手白头,五愿长命百岁。”
泪终于落下,滑落脸庞,消失不见。
遇见你便已花光我此生所有的幸运,便用后半生为你祈愿,愿尔此生平安顺遂,无灾无祸。
你的一切灾祸皆由我受,我是你的地狱,为你背负一切罪恶。地狱我是下定了,祝你上天堂。
白衣少年朝他躬身微微做揖,拜别,转身离去。
“寒食!”
他疯了一样向前扑过去,寂冷的室内进发出一声凄厉的唤。心口压抑许久的情,终于喷涌而出。他终是舍不得,舍不得他。想将留下他,无论什么代价,只要他留下就好……
最终,少年飘然远去,再也抓不住的指尖,留不住的人。他终究还是走了,他们终究还是回不去了。
梦碎了,再美妙的好梦,末了还是要醒的。
秋山君倚在窗前,夜色未央,永夜的黎明何时才会有光明。而他注定与这长夜为伍,孤寒一世。
月色清冷如水,光影泠泠,照得人孤影伶仃,清寒自来,高处不胜寒。但明月古来最寄相思,
一缕清冷的月辉落在他的眸,莹光满溢。遥望天南,清朗的眉宇间凝旋着缕缕相思。
“希望寒食永远可以过得幸福。”心中的祈愿寄托明月捎到心上人的身旁,落在活色生香的婚房中。
月圆之夜,团圆欢聚,万家灯火却再无他的归处。烟花下,月影中,万家灯火璨灿,独他一人孤影亦成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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